晚明异闻录【令狐冲*东方不败】(三)
黄昏渐退，夜幕降临，渐深。鹧鸪在山间林地里穿梭，夜啼。叫声自然毫不优美。
衡山乃五岳之一，南岳奇峰。自有其山色之奇，风光之美。可此刻，东方不败却无心赏景怡情。本来，他虽也无把握，能把曲洋劝说回去，可也万万没有想到，他居然就死在自己眼皮底下了。
曲洋刘正风二人死前，含笑闭眸。倒是携手，到了黄泉路上，也有个至交。又是羡慕敬仰曲刘二人情义深重，当真同生共死。又是怨恨曲洋重琴友而轻日月神教旧故。
自己，和整个日月神教，就这般被他做了选择，舍弃，撇下了。
思及曲洋死后，自己日后在神教里，越发孤家寡人。他心里便有说不出的不忿。一时不能忍，居然站起身来，临空而起，捡起树枝为剑，一人愤恨，发泄一般地独自舞起剑来。
他这突然而来的举动，倒让当场的令狐冲和仪林二人，看呆了。
《葵花宝典》主练内功，气修为主。以那凶险无耻的法门度过以后，便能内力精纯，化形为风，身法如电。出其不意，根本捕捉不到其身形。
以至于，日后便是遇到以无招化招，见招拆招的独孤九剑，对上了这诡谲如风雷的葵花宝典，也是难抓时机，并不能占据上峰。
只是，这门邪功的修炼也需火候时日，并非入门即可登天。此时，即便已经有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威名，东方不败也尚未把这门武功练到最高境地。
加之此刻他的内心忧愤，泄愤而非对敌，是以身法大大减缓，更在一招一式间，将内心情绪折于剑招之上。便如同公孙大娘的剑舞。
赏目，多于对峙夺人。
只是，即便他极慢剑速，多在身法上夸张了变化。这一套独剑，还是足够看得令狐冲仪琳二人瞠目结舌，眼花缭乱了。
令狐冲乃是性情中人，看到妙处绝处，也不由地手痒起来。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，伴着一声赞许的“好”，便自行跳到东方不败身侧，和他一起耍起剑来。
与东方不败那套本就高深，但是信手拈来的剑式不同。令狐冲这套剑法，更让旁观的仪林觉得好奇:
招式几乎毫无御敌之法，却是招招迂回，处处缠绕。好似花前月下，才子佳人互通信笺，共诉绵绵情意一般。
令狐冲这套剑法，不似对敌，倒像对谈传情。东方不败早就看出这套剑法的奇异处，也不羞涩扭捏，按着这剑招套路，与令狐冲双“剑”相触时，也顺势舞出，以做回应了。
若非知晓，二人之间根本就未曾一起练剑。倒好像这套萦绕的剑法，是二人共创的一般。
待二人稍稍退开，各自收势以后，令狐冲又不禁啧啧赞叹道:
“姑娘真是好武功，好悟性！”
若无这点能耐，如何能轻而易举助莫大杀费彬，救他四人于悬命呢？
东方不败把树枝一抛，不以为意淡淡道:
“令狐兄弟，我也略知贵派的剑法。你方才所练的那套，虽然也是华山剑法，却是……”
令狐冲笑得有些不好意思:
“让你见笑了，这只是闲暇之余，师兄弟之间切磋出来打发时间的。”
东方不败眼睛略侧，笑道:
“看这剑法，似在诉说绵绵情意，怕共习之人，不是师兄弟吧……”
令狐冲脸更红了:
“其实，这剑法，是我和小师妹一起创的。她是我师父的独女。聪明伶俐得很……其中主要招式，都是她想出来的，也是她定名的……”
看到他说起这位小师妹，就双眼放光，滔滔不绝。东方不败不禁打断他道:
“那这套剑法，定了名字没有？”
“我和小师妹，决定叫它冲灵剑法，哎，其实，真是打打闹闹，不成气候的把戏而已”
言虽如此，令狐冲说这话时，眼底的喜悦和光彩却是遮挡不住的。仪林此刻从不远处慢慢走下来，想参与二人交谈。听到这话，也不禁停下脚步来。
她听到“冲灵剑法”这个名称，想起岳掌门的掌上明珠，名讳，便是岳灵珊。
略微活动筋骨，二人都有薄汗而出。东方不败走到溪水边，拿贴身帕子沾水湿了，正想宽衣解带擦拭身 体。想到二人在侧，未免露馅，连外衫都不敢脱了。只拿帕子擦拭脖颈锁骨和耳后，又有些渴。解了腰间酒囊，仰头便喝。
令狐冲看她如此豪迈地一人倒酒独饮，便觉得肚内酒虫又犯了。虽身上旧伤未愈，方才稍微运动，又有牵动，却依然耐不住想喝酒的心。
同时，他又有心惊诧于此女随身携酒的少见酒品，和独自豪饮时的海量汪涵。
注意到令狐冲盯着自己喝酒，东方不败也不好意思吃独食。他一把将酒囊抛给令狐冲，一个相请的微笑和眼神，自然也请他喝酒了。
令狐冲接了酒囊，却是一愣。毕竟虽未嘴唇触碰，这酒囊，也是一个女子刚刚喝过的……只是她都未曾介意避嫌，自己又何必多有介怀。
当下却是对着那酒囊，仰头便倒。
令狐冲从未喝过这种美酒。
他吞了三口，便忍不住啧啧赞道:
“烈醇香熏四品皆全，真是好酒啊～”
日月神教教主，日常饮食起居，精致非常，用心至极，他的酒，又哪里会不好呢？
听了这世间几乎成绝响的《笑傲江湖》曲，眨眼又尝到了这罕见佳酿。
令狐冲只觉得，人间酣畅，世间淋漓，不过如此。此情此景，又有仪琳师妹和这位董姑娘，作为良琴酒友相伴，即便过了今夜，明日便死
也不算有遗憾了。
仪林武功低微，于剑法鉴赏上略逊色，出家人又不能饮酒。自然不能融入令狐师兄和这位董姐姐之间的畅谈共饮里，难免觉得悻悻遗憾。东方不败看她不悦，又想起令狐冲所说的冲灵剑法，和他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师妹来，脑海里也搜刮出模糊印象。
便是那日，在衡山城蛰仙楼里，所见的华山弟子中，众星拱月的那个粉衫少女了。
只有个大致印象，记得这女孩瓜子脸肌肤雪润，大眼溜溜很是活泼。同是年轻女孩，姿貌倒未必胜过仪琳，但是俗家少女，又是一派掌门千金。
当然比仪林这样自小守着清规戒律长大的佛门弟子，要俏皮可爱得多了。
看着仪林端坐篝火边，却似依然寒冷，抱着双膝的楚楚可怜模样。东方不败都有些禁不住同情这位被令狐师兄“负情”的可爱又可怜的小女尼。禁不住信口而来:
“十里平湖霜满天
寸寸青丝愁华年
对月成单望相互
只羡鸳鸯不羡仙”
听此诗文，仪林不禁询声看她。可是再想起其中所提的“寸寸青丝”和“羡鸳鸯”，猛然觉得自己犯了出家人大忌，慌忙低头猛念经。惹得东方不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。
他对着仪林说话，眼里却看着令狐冲:
“小师傅未免小题大做了。真心思慕别人，并非恶事。而且恒山门规可没说不准还俗，这世上有情有义的俊朗少年豪杰，可是多的很呢？”
仪林低头更羞怕，连连否认:
“董姐姐快别说了……佛祖可是要怪罪我的，师父更是不许……”
搞了半天，她还是叫他“姐姐”
令狐冲看出仪林窘迫，却未必明白仪林究竟为何窘迫，半是为仪林解围，半是好奇，他问道:
“不知画影姑娘……是否则曾有过那对鸳鸯，是否有过思慕的仙人？”
如此问话，实则讨打。但是于东方不败的来历，令狐冲和仪林并未细问，知其大约出自魔教，多问了也是难堪。他也只是一言带之，自己是曲洋旧友，随而救之，顺手搭救令狐冲仪林而已。
已是隐瞒，令狐冲又大方说了自己和小师妹之事。若自己于情事上再做隐瞒，未免扭捏太过，也不公平。他也落落大方，对令狐冲老实交代道:
“自然，也是有过的……”
有，而且，已是往事。
“当年，我也有生死相许的情深之人，可惜，她虽情深，我却略有退却。时而往之，久久伤心，日夜失落之下……”
仪林忙问道:
“姐姐的这位有情人，可是耐不住等待而离去了？”
一声长叹，他对仪林点点头。
事实却是，他确实负情于她在先，可她，却是苦等无果，却依然无怨无悔，终于是频频被伤被害以后，郁郁而终了
他对令狐冲说的，确实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故事。世间女子多深情，而又多被负情
其中苦楚，令狐冲那心心念念的灵珊师妹，日后将陷得更深，苦得更多。
仪林这边才因岳掌门千金而受情伤，那边就开始同情起董姐姐的情事遭遇来。令狐冲毕竟是男子，且本是心胸开怀之人。凡事再苦，也可很快说服自己，一笑而过。是以日后遭遇岳灵珊移情林平之，他也没有终日为此介怀，郁郁自伤。
看到令狐冲又开始叽叽喳喳转移话题，笑谈这几日在衡山的凶险有趣经历，说如何如何认识仪林，如何如何耍弄田伯光，又如何如何对付嘲笑青城派那些无耻之徒。
倒好像曲刘近在眼前之惨事，各人于情感上的些许不如意，都真的已经烟消云散了。
所剩无几的酒，已经被令狐冲喝完了。他本就好酒，见了底才觉得自己不礼貌。可是想起这位董画影姑娘也非小气之人，也就挥手摊手打了个招呼，并不多说抱歉了。
篝火苒苒，繁星点点。今夜一过，三人缘分，大约也就烟消云散了，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。
毕竟，正邪不两立，江湖，始终是江湖。
虽不知那本《笑傲江湖》曲谱，令狐冲受曲刘二人所托，不知传于何人。
但是只听过一次，他们都觉得，此曲已然永远萦绕心中。
东方不败临风站起，复吟一首:
“天下风云出我辈
一入江湖岁月催
宏图霸业谈笑间
不胜人生一场醉”
令狐冲喃喃道:
“若世上之人，你我他之间，再无恩怨，那该多好……”
令狐冲此刻，想起的是曲刘那让人扼腕的惨事，想的是不日前，福建林家因《辟邪剑法》被人害的家破人亡的悲剧。
而此刻东方不败吟诗时想到的，还有更多……
翌日，清晨醒来。仪林睁眼起身，看到令狐冲蜷缩成一团，还规规矩矩睡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。
却早已不见了，那位董姐姐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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