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者
文久三年的初夏,天气并没有热得过早。只是格外地湿闷。大地时常笼罩在一层被云层过滤过的虚弱的淡白日光里。
整个京都,乃至关西地区,都被这种不太舒适的天气所或多或少地影响着。毕竟,这种年头不顺心的事情太多了。像以往太平日子时一样,为一片枫叶的过早凋零而伤春悲秋,已经变成了一种可笑而又匪夷所思的事情。
随着天气令人不快变化,同时衍生的。还有草创时期新选组的人事调动。不,那个时期,还在首任局长芹泽鸭手里的新选组。彼时,还叫精忠浪士组。
芹泽鸭此刻正坐在室内吃西瓜。黑色的,以及不算成熟的白色瓜子,吐得到处都是。他身边的草席上,懒洋洋软趴趴摊在地上午睡的,是他目前的情人,吴服店老板的小妾阿梅。另外分散坐在室内角落里的,还有芹泽的两个手下
平间和平山。
芹泽本不是个粗野的人。据说他出身高贵,正是得益于他优渥的身份和其兄的周旋。才得以使这群当时看起来和叫花子无异的闲散武士,得以凭维持京都治安的名义,靠挂在当时的京都守护职,中将松平容保麾下。
但是这份高贵的出身,除了带给他精湛的剑道和歌技巧以外,也给了他恃才傲物,偏激得近乎于嗜血乖戾的暴躁。
芹泽打着饱嗝,把手里还剩下不少红瓤的瓜皮随手一扔,瓜皮不偏不倚,落在阿梅露出的半边睡脸上。冰凉的触觉和突然的袭击感,让睡梦里的女人“啊”地一下,慌叫了起来。
她揉着朦胧的睡眼坐起身来,待看到地上的瓜皮,确认这东西的投资者只能是眼前的芹泽时。她不禁伸手猛捶芹泽的后背,却又及时在拍到男人背脊时,适时收起了力道。
“芹泽先生,你真是太讨厌啦?”
面对女人莫名其妙的质疑,芹泽不以为然扭过头,看看地上的瓜皮,又看到阿梅用手背擦拭下巴的怨恨眼神。明白过来。
不过,他可没有道歉,反而哈哈大笑起来。一把拖过阿梅,低下头便要啃她的脸来亲热。使得在室内角落的平山二人,见怪不怪之下,也讪讪假笑了几声,不自在地别过头去。
就在情况荒唐又无聊之时。芹泽另一个较为年轻的手下叶口慌不择路,几乎是连滚带爬滚进了榻榻米。他连眼前芹泽在何处都没搞清方位,就口吃地嚷嚷起来:
“不,不不,不好啦!”
“新见先生切腹啦!”
芹泽抬起贴在阿梅脸蛋上的大脑袋,转动着混浊而又锋芒四射的两只眼珠,低沉而又凶狠地说:
“你刚才说什么?”
“再说一遍……”
新见锦切腹了。
是的,精忠浪士组的原来的三位局长之一,新见锦,被勒令切腹了。
下达这条处死指令的,并不是他们的直属上级,当时担任京都守护职的会津番主松平容保公
而是,来自于同样是精忠浪士组,本只是同志身份的土方岁三和山南敬助等人。
而他二人在浪士组里的身份,也不过是区区副长而已。即便日前新见锦因为过错,被降职为副长,并处以禁闭。
可土方那些家伙,又有什么权力,对伙伴判处死刑,施加惩罚的呢?
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芹泽鸭,却并没有呼呼喝喝,怒骂狂叫。他只是沉着如患过麻风病一般的粗糙面皮,将其中细节,再度和野口确认了一遍。
末了,他最后问了一句:
“新见的尸首呢?已经下葬了吗?”
野口诚惶诚恐地想了想,谨慎道:
“说是就地埋在祉园了。”
芹泽又追问了最后一句:
“那么,新见死前,是不是表现得像个武士呢?”
“……是吧……”
“那就好!”
新见锦被引咎切腹的缘故,是他私下经手钱财,勒索贷迫商家。而新见锦,也是芹泽派里担任会计的人员。算是浪士组里为数不多的财物人员。
芹泽鸭手下也是人才济济,如今痛失新见这员大将,可谓损失惨重。
可出了这般大的私刑,其上的会津番居然不闻不问。更不曾派人来传他们问话,询问私下处刑的细节。
其中缘故,不言而喻了。
芹泽鸭乃是心性凶暴之人。如今手下出了这般大事,他却异常冷静沉默。只公开和另一位局长近藤勇会面,问了一些事由以后,又提出了重新安葬新见锦,举办葬礼的要求。
近藤勇是一个看起来扎实温吞的男人。他刚及而立之年,却有一种不能撼动如山的可靠之感。靠着这股韧力,和常人都感觉得到的亲厚。
他如今在浪士组里所积聚的势力,可谓如日中天。
“这个,自然可以。”
如果需要帮忙,或者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,也请尽管提出来。
近藤勇本还想加上这么几句。可想到事件的性质和发生过程,以及眼前芹泽鸭如暴风雨前夜一样的脸。
这句寒暄话,近藤勇还是没有添加上去。
新见锦是在毫无准备之下切腹的。
因为任谁都想不到。同僚约你去花町喝花酒,喝着喝着,就会仗着人多势众,逼迫你当场自杀的。
想不承认都不行。土方山南几人所定下的这个计划,既无耻又高明。
寻常的武士,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种做派。
葬礼举办得既隆重又简单。
参加葬礼的除了芹泽派的一干人等以外,还有冲田总司。
芹泽的情人并未参加葬礼。至于其缺席的原因,无人知情。
阿梅本是不太相干的人,可她还是以一副未亡人的姿态,参加了新见锦的葬礼。
因为对于芹泽来说,新见是多么重要的人?这一点阿梅深切知道。
虽说冲田总司是土方岁三的师弟,可他性格开朗,一贯和芹泽等人交好。又是十分年轻喜欢玩闹的年纪,跟着吃喝玩乐十分尽兴的芹泽,也是合情合理的。
只是,近藤勇土方岁三等人,不止一次提醒他,要和芹泽等人保持距离。
如果是之前,冲田总司会简单理解为芹泽鸭风评不好,所以师兄要自己和他们保持界线。而今日,让他以代表的身份参加完葬礼以后
再是直爽欢脱如冲田总司,也隐约预感到一丝危机和血腥的袭来:
这可是有人死了,是自己的同志,而且是重要尊崇如局长身份,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?
这意味着什么,不言而喻。
阿梅毕竟是女人,或者说,女人的本能让她擅长忽略以及掩饰这些让人不快的血腥气味儿。葬礼还未完毕,她便又热情地贴上了芹泽身侧。可芹泽捏着她肩膀的动作,早就不复往日的得意和畅快。
那是一种用力得近乎于挣扎的禁锢,痛得阿梅几乎立刻大叫着推开他。
与此同时,爆发出来的,是芹泽变本加厉的恣意妄为:
“拿酒来!”
他的声音听不出是哭还是笑,若是哭,这悲哭究竟又为谁而啼?
“今天,我们什么也不干!就喝上一整天!”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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