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明异闻录【令狐冲*东方不败】(七)
令狐冲闻言,一愣,随而又惑:
即便风清扬太师叔成名已久,十几年前便享有盛名。期间,于江湖上行走,必定有不少武林同道与其交手交道,见识过这独孤九剑。
可这董画影看起来不过盈盈三十之龄,十几年前,她一个小小幼女,即便见过风太师叔的面,又如何就能认得出,记得住这繁复精妙的独孤九剑?
东方不败微微一笑,右手轻摇玉箫,转了个圈儿,轻轻巧巧插入后腰之上:
“我当年还小,倒也拜见过风清扬老前辈的金面。这套独孤九剑如此精妙独创,实在让人见后难忘。令狐兄弟,你打败田伯光所用的,大约便是这套风老前辈所授的独孤九剑吧?大约……是风老久经沧桑,看破人世,不愿你对任何人提起他见过你,传过你剑法之事吧?是以你师父对你百般挑剔怀疑,甚至逐你出师门,你都不愿透露你风太师叔之事?对我,自然也不能具实以告了?”
东方不败十几年前自然是见过风清扬,和他那套独步天下的独孤九剑的。
那时,他还是任我行座下一名堂主。那次相遇,也正是随任我行一起,共同拜会的这位华山奇侠。
对令狐冲所诉,东方不败虽说的颇有把握,却还是一脸期待看着令狐冲的答案。令狐冲叹了口气,挽了个剑花,插剑回鞘,沉声道:
“确实,如此……”
他一个人如落冰窟,慢慢蹲伏坐下。东方不败走到他身边,也坐,道:
“为了此事,你被你师父逐出师门,你不后悔吗?”
令狐冲把左手剑转至右手中:
“大丈夫立于世,信用二字最是要紧……”
“可我已经知道了……”
“那是你自己认得风太师叔,算不得我违背承诺。他老人家并未不准我在旁人面前耍出这套独孤九剑。可若若为了回归华山门下,而对师父全情以告,却是万万不能。
他与你不同,他为气宗掌门,而风太师叔又是剑宗翘楚,本就势同水火,不可相交。而且,我被逐出华山,原因也多,并不单只为所学剑法来历不明这一宗。”
东方不败略咬了下唇,他自然明白令狐冲所说的其他原因为何:
“令狐兄弟,你便如此忠诚于华山派吗?便是少林寺要收你为徒,才肯传你《易筋经》救你性命,你也不肯?”
令狐冲一听这话,登时来了精神,可下一秒,又眼神暗淡,索然无光:
“我自幼孤苦,蒙师父师娘收入门墙。不光教我武功,更是把我抚养长大。若无他们,早就没有我令狐冲了。”
东方不败并不言语,默默听他讲述往事:
“我入门时,师父师娘成婚还不久,小师妹尙在襁褓。而后,师门逐渐昌荣,师弟师妹们越来越多。师父苦心钻营剑法,更是用心于名声经营。这才有了君子剑美名,为华山创下一席之地,可惜,被我……”
思及往日辉煌,师门慈爱,又想起今日落拓。牵动内伤,他又猛地咳嗽起来。东方不败看他这个惨相,自然赶紧上手拍他后背顺气,顺带看看是否情势危急,又要替他运功疗伤。
令狐冲气息渐平,他缓拍他背,口中又喃喃道:
“养育之恩,授业之情,自然大于天。可是,他岳不……岳先生既然已经逐你出门户,又未严令不许他派收容你。少林寺这等威名,救你性命这等急事,都不能叫你改变心意吗?”
令狐冲冲他挥手,示意气息已顺不必再帮他拍背:
“反正我也是命不久矣,听天由命吧……”
他苦笑道:
“我若命中就该做个短命鬼,就让我这短短一生,只做过华山派弟子吧。”
东方不败微怨,念悠悠道:
“多活几年不好吗?你除了你师门,世上便没有旁的让你挂念之事了?”
他最近形体样貌声音更变,嗓音更柔更舒,如此悠悠道来,比初见之时,声音不知曼妙多少。令狐冲并未察觉这层变化,只觉得听了舒心解意,向后仰面躺在乱草中,痴喃道:
“华山派于我,又岂止是师门之义?我师父自然待我恩重,传道授业,武功也是倾囊而授。师父自然严厉,我师娘……唉,真是待我比亲娘还要好……”
听他更愿细说童年往事,东方不败也不由在他身边慢慢并排躺下。
“我师娘收养我时,也不过二十之龄。方为人母。她哺育还是婴儿的小师妹之余,又还没有旁的师兄弟姐妹,一副心思都在我身上了。初捡我时,我那时害了重病,又饿了两天,只差一步就死了。她守了我三天,又亲自喂饭喂药……若无师娘,我令狐冲早就是白骨一堆。”
听他说到动情处,东方不败也不由回忆道:
“我也是自幼家境贫寒,十一岁时,认识了一位异姓兄长。不久以后,我父母过世,我年纪尚幼,无以为葬,一应后事,也是他一手代为照料。我能有今日,多亏他栽培。”
令狐冲不禁感同身受,对他颇为同情。想一个孤苦伶仃的幼女,肯定更为悲惨。便安慰道:
“化险为夷并非空话而已。姑娘你屡屡出手相救于我们,自然是仗义的好人了,老天,是不会亏待善心人的。”
一听这话,又觉得说的像个絮絮叨叨的市井村妇。不由嘿嘿自嘲,又问:
“你说的那位异姓兄长,可是曲洋前辈?”
东方不败幽幽摇头:
“不是的,我认识曲洋大哥,又是在此以后的事情了。”
令狐冲听他说起过往种种,要么凄惨无助,要么扶持共助惺惺相惜。再看他多次相救。实在看不出半点魔教中人的做派。
便是任盈盈,哪怕对他千万般好,也是行事带三分狠辣乖戾。轻松一句话,便叫下属受死领罚。一旦交手,便要了两条少林俗家弟子性命。
若说眼前这位董姑娘也是魔教中人,却看不出他身上邪气在何处?不过,他应该是认得任盈盈的才是……
正在思虑间,只听身旁之人又道:
“既然你方才说你师娘如此疼爱你,为何不去求你师娘,劝说你师父重新收你为徒?”
“我正有此意!”
令狐冲兴高采烈,一个机灵从草地上爬起,随即又沮丧道:
“只怕一时半会,师娘也难说动师父,而我……也不知还能挨多久。”
他沮丧地又在东方不败身旁躺下,闭目自我催眠:
“我不在华山也好。看不到小师妹为我生气……她若和林师弟亲近,我看了……反正,我也是快死的人了,小师妹能气我,忘了我这个人,好好和林师弟在一起,那才更好。”
他似乎是在竭力劝说自己。东方不败扭转身,侧躺看着他,想起那个芳心暗许皆枉然的仪琳小尼姑来,又想起任盈盈竭力为他做的一切,不禁问道:
“你那小师妹,便是岳先生的独女吧?你们自小一起长大,感情好,也是自然的。我和我那异姓兄长,也是一样生死之谊,过命之交。”
“那可不一样!”
令狐冲陶醉地回味着,都有些得意忘形了:
“我小师妹,是从小被我看着宠着长大的,她既像我妹妹,却又不完全是我妹妹。我们一起练剑,抓鱼,采果子,受了罚,一起挨。虽然我总一个人想扛下来,可是那么多师兄弟姐妹,最后不惜触怒师父,偷偷去救我放我的,总是她。”
东方不败柔声道:
“岳姑娘是掌门千金,有你师父特别的宠爱,自然和你们普通弟子受罚,会不一样些。她又被你们宠着长大,自然更纯真善良些。”
他有些嗔怨又俏皮地轻轻拍了一下令狐冲肩膀:
“不过,你把你这小师妹宠得太过,让她不知世间险恶,有朝一日,她被人所骗,害得惨烈时。那可是你这大师兄一手所坑了~”
令狐冲又有些失落:
“她该是不会的,她有师父师娘保护,如今又有林师弟……她终身被人所护,不会遭人欺负的。我替她担忧也是无用。说来说去,她喜欢的是我师父那样的谦谦君子,当我,只是玩伴而已……”
东方不败听他一边沉醉于岳灵珊念念不忘,一边又捻酸自惭。不禁有些戳心:
“你口中那个林师弟,可是福建福威镖局的那个林平之?”
令狐冲淡淡叹道:
“正是他……”
东方不败一骨碌坐起来,漫不经心看着自己指甲上新涂的丹寇:
“你既然这般不甘心,为何不努力寻求活命之法?投了少林门下,先保住性命,改日再投华山,又有何难?”
令狐冲听他把改换门庭说的如此轻巧,不禁大吃一惊。
东方不败紧接着又道:
“敢爱敢恨大丈夫,你既然如此念你小师妹,为何不保住性命,打起精神来继续争取?能否赢得她芳心,就算还是未知数。可是,你为何不能看看你四周呢?”
令狐冲听他如此说,不觉一愣,慢慢爬起,而后又低下头,有些羞窘地不敢看他。东方不败看他会错意,也有些脸红,赶忙澄清道:
“不说别的,单就那任大小姐,小到调动部署,大到以命相陪,都只为救你性命!如此深情厚谊,你不会以为,她只当你是一个普通朋友一般在救治吧?”
东方不败当日就有些同情仪琳一片痴情空对月。如今看令狐冲对任盈盈一番深情,只做未见。即便他和任盈盈多有恩怨,也忍不住为盈盈不平起来。
“我……”
令狐冲语塞,却也无可奈何:
“我自然知道盈盈情深义重……可是”
可是,爱与感激,并不可等同。甚至,这份爱,并非真正的两情相悦,不过是单纯的迷恋而已。
令狐冲只道这位董姑娘也身在魔教,和任盈盈交好,故而帮她说话而已。并不知这二人之间真正恩怨。
东方不败也不想多做辩解,更不想强迫他当场给出个答案。
他从腰后掏出玉萧,慢慢吹奏起来。令狐冲聆音渐静,稍微忘掉方才的郁闷和烦恼。
看他躺平在草丛里,气息渐稳。东方不败吹奏渐缓,愈加漫漫:
他已然明白,一时之间,强行劝阻令狐冲加入日月神教,是不可行的。
此人便是如此,看似潇洒,那只是外观。骨子里可是有些迂腐。
认定岳不群是师父,便一日为师,终身追随。哪怕被弃被逐,也要不问缘由,抱着对方大腿不放。堂堂少林寺都不放在眼里。
同样,恋慕岳灵珊。只是从小习惯使然,如今,更是移情于那林平之。比起容貌武功,对令狐冲的用情和付出
这岳灵珊有哪一样能和任盈盈比?
只怕,如今不小心,心里有了此人,盈盈从此怕有吃不尽的苦头了……
情之一字,害人不浅啊……
他这般想着,却是曲调未停未变。令狐冲更不知他此刻心里所忧,只伴着箫声,暂时忘却烦恼,逐渐睡去了……
评论(1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