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选组血风录》短篇集
作为日本历史小说家的一平二次郎之一，司马辽太郎的小说，更给人以一种澎湃的激越感。他类似于法国大仲马那样的通俗小说家，很容易把个人情感过度植入。
这在给予阅读爽感的同时，多多少少会脱离历史原貌。而浩瀚的长篇历史巨著，尤其容易放大这个毛病。反而是匠心奇巧的小短篇，更能给人奇闻奇观，一瞥惊鸿之感。
根据各种说法，司马辽太郎创造新选组题材小说时，本就先入为主把新选组视为阻碍日本发展进程的绊脚石。压根没想过要深入了解，客观评价。这在《新选组血风录》的开头两章《油小路之变》和《暗杀芹泽鸭》中，尤为明显。
哪怕包括尊攘派的伊东甲子太郎在内，司马辽太郎也把他塑造为一个自负虚伪，不自量力之徒。土方，冲田，近藤，更是纷纷展露出近乎于残忍荒诞的缺点。而在之后的故事里，除了近藤之外，冲田，土方，斋藤等人，更多地体现出的是一种别有人情味儿的种种优点，尤其土方，司马辽太郎更是专门以他为男主角，创作了《燃烧吧！剑》
可见，优秀的作者，必然要对自己的作品和笔下的人物负责。司马辽太郎一开始嚷嚷着自己就是抱有成见，随着创作过程里的不断深入了解，也逐渐改变了他最初的想法。
最终呈现的状态是:
司马辽太郎否定新选组这个组织存在的历史价值，对于其对内对外的恐怖斗争手法更是嗤之以鼻。但是并没有否认他们集合于诚字旗下，对于德川家和幕府有始有终的忠诚。
可以说，司马辽太郎否定了新选组，却没有否定诚字旗。
司马辽太郎否定了近藤伊东山南藤堂等追逐权力的弄权派，却没有否定土方冲田或付诸一切，或别无所求的实干派。
而其中最为闪亮惹人爱的角色，就是冲田总司了。
开篇的《油小路之变》里，并没有冲田总司的身影。他第一次登场是在第二篇《暗杀芹泽鸭》。由于当时司马辽太郎还对新选组成见颇深，所以此篇塑造的冲田，有一种神经质的，自相矛盾的天真残忍感。又有一种喜欢起哄凑热闹的孩子气。
土方向他打听芹泽:
“那人是谁？”
冲田则说:
“那个人啊，肯定是水户番的～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因为那个人说话时大声得，唾沫都快喷到我们这张桌子了，只有水户番的人才这样。”
简单对话，早早就勾勒出冲田活泼爱开玩笑的性格。
而近藤则进一步补充:
“那人就是水户番天狗党的芹泽鸭。”
简单的只言片语，把当时近藤虽然籍籍无名，却已经对于各种正治信息多有留意，野心在胸的形象，给提前刻画了出来。
所谓大师，便是如此神来之笔。三言两语，看似平平无奇，实则包罗万象。
再到《长洲的奸细》一篇，冲田依然是武艺高强，和蔼可亲，但是眼神锐利的新选组剑神。在暗中观察控制内奸们内斗的过程里，他一改平时正大光明的态度，从后施加杀手，肃清所有奸细。
实则，并非所有奸细都是奸细。有的人怀里只有祈求个人爱情的牟财天，有的人怀里才有别具价值的池田屋集会情报。
被卷入纷争的人，不算完全无辜地死在冲田的偷袭之下。
而冲田一边擦拭刀身血迹，一边孩子气地不时抬头去看祉园祭的花车。
直到此刻，这样的冲田依然是个让人胆寒的笑面虎。
到了《前发的总三郎》的故事里，冲田成了那个一贯对队员和蔼可亲，对加纳关怀备至。却不动声色把一切看在眼里，连副长和师兄土方都成为了他的观察考核对象。并且在必要时出手，代替土方出面，亲手除掉动乱分子加纳。
这种隐藏和伺机而动，倒是很像《浪客剑心》里奉行“恶即斩”的斋藤一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本篇故事里，互为比较的两个人:
加纳和田代
是在新选组名声大噪，提高入门门槛以后招进来的唯二的两个人。
通过前篇《长洲的奸细》，我们可以知道，新选组前期招募队员，除了剑法不过关，勉强凑人数以外，还有混入敌人奸细的威胁。所以土方的把关标准就是:
要来历清楚，师承明确，以确保不是奸细
要剑法高强
至于品格如何，是尊王攘夷，还是佐幕，其实都含糊过去了。
这样招人当然有问题，因为没有考核队员的正治面貌和私德。加纳和田代引起的，就是因为私人品德和个人作风问题，而引发的严重风纪事件。
更可笑的是，加纳虽然美貌，有剑术指导高级证书，但是实战其实还不如田代。更是在简历上吹嘘什么本是武士之后，而后经商沦落为町人。
这种身份之事，无迹可查。若再混入奸细，也未可知。
而田代虽样貌粗俗，道场剑法不如田代。却是实战厉害。虽为脱番浪人，倒是如假包换的久留米番下级武士。
徒有其表吹嘘家世的加纳，和默默无闻实则有真功夫的田代，在爱慕虚荣的近藤和自以为冷静的土方眼里，待遇简直天壤之别。
不过，有一说一。虽然不被看好。田代被编入最精锐的第一队，足够说明他的剑法高超。这和《三条滩乱刃》里，国之大耳郎左右观察，上下缝迎，却最终编入井上源三郎的候补队伍第六队一样:
你是什么水平，最终决定了你呆在哪里。
《三条滩乱刃》这是一个马屁哄哄的闹剧:
井上源三郎知道自己年老有资历，却没水准。头脑和剑法都不行。所以对后入门的师弟近藤土方，唯马首是瞻。天然理心流门人众多，近藤一开始也没打算带这个毛 用没有的老师兄去，礼貌性问他一句，他居然就跟上了？
井上和郭芙一样，自己没本事，以父母和师弟为荣。井上嘴上不说，却和初次见面的国之吹嘘“他和阿岁，少师父是同门，只是资历大大不如”
在拍马屁局长副长的同时，也用亲昵的称呼，在人前显摆自己和领导的关系。而国之也是个势利眼，一开始没把这农民一样的老头当回事，看到他鬓角的伤疤更多了几分敬意。从冲田那里了解到井上身份以后，又恭敬起来。可是看到队员对这老头的无所谓态度，他又在心里看轻几分，却谨记冲田叮嘱，对井上面上恭敬，处处礼让。以至于在道场比试时过度放水，让擅自闯入的土佐浪人看了笑话。
一般正派的队员，自然該如何便如何，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局长亲信但是剑法不好，就处处放水哄他高兴的。也正是因为有国之这样为数不少的马屁精存在，才让井上自不量力，明明剑法不好，还喜欢屡屡去道场指导队员刷存在感。
因为总有人会碍于情面，让让他嘛
可以说，一个巴掌拍不响。有井上这种爱死撑面子的人存在，就是因为有国之这种剑法平平，却喜欢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人捧场导致的。
与井上形成明显对比的是冲田。井上剑法差劲，年纪大资历深，喜欢尽量到队员面前摆谱。冲田就剑法高超，年纪小资历浅，在队员面前平易近人。井上除了剑法差以外，更是分不出事情的轻重和自己的份量，为了将功赎罪，居然自己带了国之两个人，深入土佐番老巢。反而是年轻稚嫩的冲田仔细认真，随时关注他们动向，漏液报告土方，才以伤亡惨重的代价，把老师兄井上捞回来。
两相对比，小冲田完败老井上。可是资历这个并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，居然很多人吃这套。国之多少有些看不起比自己还年轻的队长冲田，得知天然理心流的履历表，得知近藤土方才十岁的时候，井上已经入门了。还嗤笑一句:
“至于冲田先生嘛，没准那时候还没出生呢。”
势力的嘴脸，唉，真是哪儿哪儿都有啊。
司马辽太郎对小冲田各种夸和点赞以后，到了几个他登场的配角章节，比如《海仙寺党异闻录》里，也让冲田再度对队员春风化雨了一把。这次还一改角度，和老实队员讨论起风月之事，星星眼闪阿闪。对爱情和美好充满期待。结果被土方一顿吐槽是笨蛋，队长和队员都是笨蛋，连地点是京都男女幽会的地方都不懂，还吹什么纯真爱情。
我们的小冲田当然气呼呼像皮球一样，对家长土方像青春期少年那样怼回去:
“知道岛源伎院的事才是聪明成熟的表现吗？你们这些肮脏的大人！～”
司马辽太郎觉得这么一笔带过冲田的纯情还不够，又特别写了一篇《冲田总司之恋》
光听名字，我就觉得和《新选组血风录》这个单元故事气质不符，格外突兀啊。
总之，这是很琼瑶的一个单元，非常一家三口的故事:
近藤爸爸神经大条，没注意到冲田宝宝病了，咳嗽得厉害。更不知道冲田宝宝开始陷入恋爱了(单相思)
土方妈妈心思细腻，不仅注意到冲田宝宝病了，让他快速就医。更注意到冲田宝宝开始变得怪怪的，行踪不定。怕他被京都的伎女骗，一路跟踪。简直像极了有个正值青春期的宝贝女儿的操心老妈。
而土方妈妈担心冲田宝宝被伎女骗的故事，还被三谷幸喜拿来发挥。在大河剧《新选组》里，安排小冲田弟弟和风骚大姐姐阿梅来了一段。
就像剧中斋藤一说的那样:
天真少年爱上了风尘女子，要做好最坏的准备。
而剧中，阿梅和冲田的关系，也确实是悲剧。阿梅自己选择死在冲田剑下，和芹泽殉情。
而在司马辽太郎原著小说里，病武士冲田，和医生的女儿小悠，尚未结果，就已经凋零，甚至连花都没有开。
无论二人的相遇多么美好，多么琼瑶化，多么互有好感。无论小悠的父亲在不知道冲田新选组队员的身份，单纯对冲田本人产生好感，想要招他为女婿。
都在冲田病情明朗化，近藤爸爸虽然神经大条，却也担任起一家之主的责任，亲自以新选组局长身份登门求亲。表明身份遭到婉拒以后
悄无声息结束了
冲田在音羽瀑布等候小悠许久，含蓄表白以后，等来的只是小悠含蓄的拒绝。
随之而来回到新选组屯所，是近藤为师弟求亲无果的无功折返。
这个一贯开朗，面对池田屋的生死无惧，面对无法医治疾病无畏的年轻人
头一次眼里饱含热泪
小悠未必不喜欢纯真爽朗孩子气的冲田，可是，她作为医生女儿，本能讨厌身上染有血腥味的武士吧，何况是壬生狼？
即使没有疾病的阻挡。在乱世的幕末京都，把女儿嫁给前途未卜的新选组成员，都是明智爱护女儿的父母，会拒绝的事情。
无论是因为肺痨，还是因为新选组的身份。
这段由池田屋事件引发的肺痨发作而促发的单恋
就这么还未开始，便已结束
此篇《冲田总司之恋》，与其说是琼瑶甜蜜腻情风，不如说是张爱玲的淡泊风格:
一个开篇有温淡柔情，结尾结束在萧瑟凉风里的故事。
不光因为这是一个悲伤不如意的单恋故事
更因为这种风格，真的很张爱玲。
评论(35)